追憶交大崇文尚武的精神 於潤生

[ChiaoTung]

回憶民國五年冬，筆者考入上海母校預科，次年春入校就讀。到校之後，即見學校教授，有不少洋人；縱非洋人，亦多半係留洋回國來校執教；所用課本，多係洋文；課室問答，多用洋語，真是洋氣十足。默念從此以後，往日所讀國文和經史諸書，都將束之高閣，無複閱讀和研究機會。惋惜之餘，更不禁黯然心傷。萬想不到當時的母校校長唐蔚芝老夫子，卻是一位名經學大師。雖然他也曾奉派出國考察，辦理過不少洋務，吸收了不少洋知識；對於學校洋教授，固極重視，對於所授洋功課，也極為注意，可是他老人家自己仍然是大布之衣，大布之履，和悅近人，絲毫沒有一點洋氣味。除對學生正課作業不斷查詢鼓勵外，更於每星期日上午，親至大禮堂，登台為同學講解我國經書，闡揚孔孟學說。其時唐校長雙目失明，已近全盲，行走需人扶持，而朗誦經句，一字不差。講解既精微透徹，發音尤鏗鏘宏亮，雖在禮堂之外，其朗誦與講解之聲，亦清晰可聽。母校於星期日講經之外，平時更擇期舉辦國文比賽大會，入選佳作，贈予獎品鼓勵，並印發同學作為範本。故當時母校雖為研讀現代工程技術之最高學府，而對於處世接物修齊治平之道，以及中國文學結構與修詞之術，仍不斷在同學腦海中孕育滋長。若非唐校長之親領督導，蔚為風氣，當年譽滿江南之母校文風，便大為改觀。而同學中若幹文學之士，或亦不能如後來之走筆如飛，倚馬千言了。

唐校長在經史文學方麵，固然不斷的鼓舞倡導。可是他老人家對於運動和武術，不但未曾忽視，甚且提倡更力。中學部門各級同學，均須接受魏旭東先生之嚴格兵式體操。赤日當空，荷槍跑步，隊形變換無定，步伐整齊一致；此係中學部門之體操基本訓練。至於全校同學課外運動，有各種球類活動，田徑運動。更延聘技擊權威，教練國術。體育專家，教授健身體操。每日晨曦初上，及散課餘暇，恒見大操場上，健身房裏，若幹同學健兒，或奔馳追逐，爭先恐後；或拳打腳踢，刀來槍往；此種風氣，誠足以使弱者強，懦夫有壯誌。更有足述者，當時京滬杭六大學：南洋、聖約翰、滬江、東吳、金陵、之江運動競賽之風甚盛。事前固有長時間之準備，屆期複有極周密之部署。故各種比賽，母校多列冠軍。遇有足球決賽，如對方適為勁敵，則於嚴密戒備應戰之外，並於比賽前夕，集合與賽及助陣同學，於大禮堂，會商應戰策略。唐校長必親臨致詞，予以鼓勵，名之曰誓師。次日比賽獲勝而歸，當晚更集會於大禮堂舉行慶賀，唐校長亦必親來大會。對與賽同學致慰勞之詞，名之曰慶功。如果不幸失敗而返，當晚仍須在大禮堂集合，檢討失敗原因，唐校長仍必到會致詞，於勉勵之外，更表惋惜之意。有時聲淚俱下，認為此一失敗，係屬學校恥辱，大有非予昭雪，決不罷休之慨；此一集會可名之曰雪恥。與會同學聆聽校長激昂慷慨之詞，莫不動容。而與賽各同學，聽到校長訓話，更感傷心不安。於是不斷努力，不斷練習，卒至恢複勝利而後已。母校此一行動，表麵上雖為激勵同學運動場上爭取冠軍，而此中精神，實培養了同學們有敵無我、有勝無敗之戰鬥意誌和尚武精神；以之作戰，可勝敵人。以之治學，可克困難，非然者，我們學養深厚德隆望重的唐校長，豈尚斤斤於一球兩球之得失，而必親臨誓師慶功或雪恥大會嗎？

母校大禮堂原無定名，後以紀念唐校長因以校長之名名之曰文治堂。說者謂稱之為茹經堂可，稱之為宣武堂亦可；稱之為崇文尚武堂，或亦無不可。

附記：唐校長文治字蔚芝，別號茹經，江蘇太倉人，清光緒三十三年來長滬校，民國九年辭卸，任內建樹最多。其名言：“天地生材皆有用，他人愛子亦如餘。”及“世界無論如何晦盲，吾心必須光明。世界無論如何震撼，吾心必須定靜”。誠為大教育家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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